最近筆者在部隊中擔任行政/預財,工作內容大抵就是管部隊的收支:

  • 採購連上所需物品
  • 管理銀行國庫帳目
  • 上支出收入簽呈
  • 登連隊收支帳本等

額外任務包括洽公時幫弟兄們買飲料回營XD

預財當久了,其實有種感覺,覺得我管理的不是金錢,而是一種信任: 連長會簡單看過簽呈隨即批可,是基於對我學長和我用錢的信任;連隊保險箱的國庫支票和櫃存現金會由連隊行政保管,也是對行政專業的信任; 就算是弟兄們放心將錢交給我,讓我去幫他們買東西或是到銀行換成幾袋可以砸死人的硬幣,也是信任的表現。

太多人看到錢就是錢,其實錢只是信用的表現
歷史證明,人類可以對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產生信心、貴金屬、貝殼、植物種子甚至是數學加密演算法(bitcoin),大家投入的信心多寡會決定那樣貨品的價值,價值又會反過來影響大家對它的信心。
彭淮南說比特幣是一種貴金屬,的確,貨幣本身也像一種貴金屬,在傳遞信用這項功能,貴金屬、貨幣並沒什麼兩樣。

如果我們把金錢=信用這個概念延伸出去,現在國際間的貨幣戰爭,其本質其實是一場信任的戰爭, 俗話說貨幣是一個國家的股票,股票價值取決於投資人對公司未來獲利的信心,貨幣價值則取決於人們對未來該貨幣價值–也就是該國家存在的信心。
一但人們對貨幣價值失去信心,便會想方設法將貨幣脫手,換成更能保值的東西,像是iPad

現代的貨幣體系,其實完全是基於信心,紙幣不過是印上防偽功能的防水特殊紙,硬幣則是鑄上肖像的金屬片,物質不重要,重要的是國家擔保的公信, 如果今天國家想要,我們也可以換用子彈當貨幣,只是就攜帶性、分割能力、辨識度來說,鈔票硬幣難以取代。

如果失去了擔保的公信,貨幣會在一夜之間化為廢紙、廢五金。

現在先進國家競推的量化寬鬆其實是在稀釋大眾的信心,可見的未來,該貨幣的價值會一直被稀釋,但只要國家擔保長期保值性存在,信心一直稀釋下去也無傷大雅; 美日QE 推得之兇,卻也沒多少人認為美國、日本會突然放棄美元日幣,這當然是因為美國、日本背後龐大的資產在支撐它的價值; 儘管今日十美元一年後可能只剩九美元,美國擔保的信用仍然可信;相反的,率巴威就算印製10^14 元的紙幣,價值仍比不上幾顆雞蛋。

曾經看到2016 年的總統大選,有人的政見是每人發100億元,的確以國家的力量,我們真的可以這麼做,就像消費券每人可以領3600元; 但這政見沒有意義,台灣的信用擔保不了每人發100億元的信用,那時100億元的價值大概跟現在1000元相差無幾。

各國競推量化寬鬆,我覺得是一場「踩煞車遊戲」,量化寬鬆讓貨幣價值降低,逼使大家將貨幣換成貨物,藉此催出貨品需求成長,這樣的下場是,推動的國家最終可能會:

  1. 該國決定踩煞車,退出競推量化寬鬆的行列:這會導致貨幣催生的成長減緩,需要改處理國內的分配問題。
  2. 推到一定程度,大眾擔心國家無法再擔保這麼多的貨幣,導致大家開始拋售該國貨幣與國債,導致該國債率大升,貨幣一夕間失去價值。

這就像一堆人開車衝山谷,先踩煞車的會被眾人羞辱,不踩的會摔死;又像是藥癮,停掉會很難過,但繼續吃有可能會吃壞身體,而且吃愈久停掉就會愈難過,要更久才能恢復回來。
台灣是否應該跟著跳下去玩?該是持續寬鬆催生成長,還是該反其道而行,改用所得重分配對付衰退?我覺得這個問題真的滿難答的; 但我相信,持續寬鬆推動的成長有其極限,與其跟大家一起玩到累死,我們也可以走一條新的路,想辦法在衰退中,也能過得舒適優雅一點。

不過說回來,我覺得我想得太遠了,只能說「管錢的」其實管的是大家的信任,坐在這位子上,能不戒慎恐懼,把每一筆帳都管得清清楚楚嗎?


記得曾經看過類似的文章(雖然現在已經找不到了),大意就是在人工智慧跟物聯網那種大量感測器的狀況下,人類社會能夠達成過去共產經濟所達不到的目標, 大量的感測器能無所不在的監看每一筆交易和金錢流動;人工智慧則能最有效率的去分配資源並調節價格,達到共產社會的理想境界。

我的答案是辦不到。

先假設這種無所不知的系統存在好了,他可以做到,例如:監控所有市場上的交易,察覺到商品過熱時,就進行宏觀的調節, 利用增加供給量或是增課交易稅來抑制過熱的交易,壓制隨過熱交易而來的暴利。
拿房市來說,房市上漲時,房屋交易稅或房屋稅就會對應調高,壓抑稍熱的買氣,促使房價回跌; 任何稍有賺頭的東西都可以被適當調節,透過制度抵消。

聽起來很理想,但問題就在,並不是所有的交易都會在所謂的「市場」上發生,交易才是經濟的本體,有交易的地方才是市場;一般以為的市場只是指受到監管的交易場所,相對也有不受監管的「黑市」交易存在。
除非這個系統能夠有效偵測每一個商品的流向,並在任何商品轉移的時候對交易雙方自動以公訂價進行付款,我想這樣的系統老早就超過了一般人能接受的監控程度,也是現下根本無法想像的系統密度。

另外,我不認為系統能夠有效因應泡沫經濟、通貨膨脹這類非理性的經濟事件。
泡沫吹起來的時候,因為有利可圖,大家會盡全力的尋求交易機會,早買一天可以賺更多,價格存在於人們的預期心理,而不是系統定價,出問題的不是系統,而是信心脫離常軌的集中; 即便系統可以對房市交易隨熱度推出極高的重稅,也只會讓交易遁入黑市之中;另一方面當泡沫破裂,每個人都瘋狂拋售手上的物件,只因為其他人也在拋售,物件放到明天就比今天更沒價值。

把錢看成一種貨物,極速通貨膨脹就是人民對政府信用失去信心的後果,大量印鈔則是政府與央行要保證它價值的後果; 從現下社會的緩慢通膨來看,手中的 10 元到了幾年後可能只剩 9 元的價值,當然,所有的物品都會隨時間經過而失去價值, 所謂的「這東西保值」說難聽一點,其實就是這個物件失去價值的速率,比法幣因通貨膨脹失去價值的速率還要慢。

的確,泡沫經濟完全就是集體狂熱和集體相信,毫不理性,但我們的貨幣跟經濟就是建立在這樣的不理性上面,「相信」這件事情,本來就沒多少理性的成份。

就跟聽得懂鳥語的公冶長一樣,鳥兩次告知它哪裡有動物可以吃,第一次是真的有肉可以吃,第二次卻是死人屍體害公冶長入獄,那麼公冶長到底該不該相信鳥? 同樣的,貨幣充其量只是廢五金,我把全身財產全換用貨幣,它要是沒了價值我不就一無所有?那我究竟是信還是不信?
這完全是一種集體行為的結果,如果我信你信大家都信,那我信就有用;如果大家都不信了,我去信就是我蠢。

「相信」這件事情遠在文明發生之前,你的同伴叫你去前面搬剛打的獵物搬回來,可能是真的有東西要跟你分享,也可能他要把你引開然後炸你全家,你信或不信?

政府管得到人們的行為,卻管不了人們的信心,系統也是,如果我們要求這個系統有total control,就得讓它接管生活中任何能影響信心的事物,它得接管包括黑市在內的所有交易、控制戰亂造成的政府動盪、控制流言四散;我們大概要假設:這個系統擁有的控制能力,比過去任何極權政府所能做到的還要強上數十數百倍。

事實上,歷史早有明證,政權在面臨經濟危機時,總是能端出各種存亡救急的方法,參考一下國府在面對通膨時的手段:像黃金準備率,利用定量的貴金屬來保證法幣的價格;利用黃金引誘存錢收回法幣;管制外匯避免透過進出口以外幣結匯,加強市面的法幣使用。
其他還有很多,平抑物價管制市場交易?限價法; 市場上商品不足?對重要物資採配給; 但最重要的還是安定集體的信心,有了信心法幣才有價值; 極端狀況下,就算再如何極權的政府也拉不回人民的信心,貨幣就像一個國家的股票,守住法幣的價值則依靠國民對國家這個符號的凝聚力。

那句老話:民心如水,水能載舟亦能覆舟,實在是至理真言。